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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王冰冰去剧团上班,在排练大厅里看到导演正在教李小梅跳陈白露的一段独舞。李小梅舞技不错,王冰冰却受不了她那种放浪形骸的舞风。导演也经常批评李小梅只有脸没有表情,说舞台演员不光用肢体说话,还要用眼睛说话。
今天导演却一反常态,大声夸奖李小梅表情丰富,把陈白露交际花加舞女的风尘女子的内心,表达得淋漓尽致。
“好,就是这样!一边是勾引,一边是拒绝。拒绝是为了进一步的勾引!李小梅,你会让台下所有的男观众为你疯魔,你也会为咱们剧团带来滚滚的财源!”
王冰冰第一次听导演说话这么粗俗,她不想再看见这个异化的导演,更不想继续听那些低级的语言。她扭头离开排练厅,一个人躲到休息室生闷气。
可是,导演居然尾随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休息室的门口,还随手把门关上了。
王冰冰看到他用怪异的舞步一步步靠近自己,不知道为什么,她感到莫名的恐慌。
“王冰冰,你还有机会!”导演好像喝了酒一样眼中放光,“你只要抛下你那无用的清高,跳得比小梅还狂放,再用女主角的威望去和市里有权有势的男人周旋一下,拉到资金,我马上把李小梅换下来!”
“我不是李小梅,我是王冰冰,我做不到!”王冰冰心里恐慌,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,想逃离这里,导演却拦住了她的去路。
“你能做到!不过,我得帮你唤醒你身上的另一个你!”他把手搭在王冰冰的肩头,仿佛平日纠正她的舞蹈动作一样,试探性的把她拉向自己。王冰冰出于习惯地迎合着他,配合他的手势在地上旋转起跳。
几个回合下来,王冰冰突然觉得导演身上的气息不对头。过去白加一的身上有一股清爽的檀香皂味儿。白加一是个爱清洁的男人,不像那些大胡子长头发的艺术家那么邋遢,他总把自己打扮得像从名仕派杂志上走下来的绅士一样,时尚高雅,清新脱俗。
他对王冰冰说过,男人是泥做的,就得经常清洗,不能脱胎换骨也要洗心革面。可现在王冰冰身边的这个男人,身上发出一种动物似的非常刺鼻的气味。王冰冰被熏得头疼起来。
他的呼吸也不是平日里导演的平静的呼吸,而是短促、粗鲁,其中杂夹着一种哮鸣音,像痛苦的呻吟又像惊喜的啼鸣。
王冰冰吓得停住了舞步,死死盯着他的脸,好像想钻透他的皮肤,看到真相一样。
导演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,不再和她对视,而是像抓猎物一样一把扭住她的胳膊,这也完全不是平日里导演对演员的指导动作。
王冰冰本能地一把打掉了他的手,向门口跑去。导演却追上来从身后抱住了她,像男演员托举舞伴一样把她高高举了起来。
王冰冰拼命挣扎,导演举着她说:“王冰冰,我再告诉你一次,你能做到!你里面有另一个你,你要放她出来!”
王冰冰凭着平日练功的矫健身手,一只手抓住导演的头发,用一只脚狠狠踢向他的后背。导演吃疼松手把王冰冰丢在了地上,摔得她半天爬不起来。
导演看着地上的她,冷冷地说:“走着瞧吧,我有办法让你成为我的工具!”
王冰冰觉得导演哪里出了问题,可是具体又说不上来。她好想找回过去那个白加一,那个宜师宜兄的温暖的男人,而不是眼前这个冷酷的怪物。
“导演,你为什么一下子变了?你过去不是这个样子的!”王冰冰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,可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。
“变?谁能不变?这世界瞬息万变,不变的人就是白痴!”导演把双手插到裤袋里,这是他准备高谈阔论时的表情,王冰冰熟悉得很,可他的话却非常陌生。
“王冰冰,我变了,你也要变。不然你就跟不上我的思路,我就无法再指导你!”
“导演,我不想变!我喜欢现在的我,你过去常说贞洁是女性高贵的标志,现在你却让我变成交际花,你不觉得是在否定自己吗?”
王冰冰不知道说些什么,才能即不激怒导演,又能唤醒他成为过去那个人。
”王冰冰,你太年轻了,不懂得人性的复杂。我们身上本来就有两个我,人也本来是天使和魔鬼并存。你想当天使,可是这个世界是魔鬼统治下的世界。你用膝盖想一想,能有什么好结果?不是人想不想变,而是为了生存必须改变!”
“可这不是你的风格,导演。你一向讨厌媚俗不甘平庸,不想随大流不想跟世俗同流合污。你曾经跟我说,这世界只要还有一个人坚持真理,那个人就是你白加一!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尊重你,崇拜你!你一手塑造了我,你怎么能、你怎么能、亲手毁了我,你——”
王冰冰哽咽着说不下去了,泪水从她明媚的大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滴下来。
“不错,是我误导了你,所以我也有责任唤醒你,甚至毁灭你!总比别人毁灭你要好一点!”
导演看到冰冰的泪水不但没有怜悯,反而有些不耐烦地说:“你现在流泪,总比10年20年后流血更好。因为那时你已经没有机会改正了!”
王冰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更多泪水从她眼中奔涌而出。从这个角度看上去,导演的脸扭曲变形了。他的鼻子和嘴完全错了位,好像在玻璃上压扁了一样全挤到了一起,变成了一张可怖的鬼脸。王冰冰吓得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,浑身发抖,不知如何是好。最可怕的是她听到了有人在门外大声叫她的名字。
“王冰冰,下班了,你还不走吗?”那居然是导演的声音,王冰冰的心抽紧了,又一下子跳到了喉咙里,她大喊一声昏了过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王冰冰醒了过来,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她家的单元门口,妈妈春节贴上的大红福字被风吹落在地上。
回想起方才在剧团休息室那一幕,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。
这一切太古怪了,她来不及多想,只盼着打开门,扑到妈妈的怀里。她的手臂被导演刚才摔得生疼,从包里拿钥匙都有些费劲。她强忍着疼痛打开房门,站在门口却看到了更为恐怖的一幕。
客厅里一个年轻女孩正和妈妈谈笑风生,听到门响那个女孩一回头,王冰冰看到她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,穿的衣服也和她一样。妈妈正把一瓣剥好的橘子放到她的嘴里,她甜甜的吃着,也剥下一瓣橘子放到妈妈嘴里,两人同时笑起来。
王冰冰听到妈妈说:“冰冰,我接到导演打来的电话,说你打败了竞争者,当上了女主角。我立即去楼下蛋糕店里买了个蛋糕,我们来庆贺一下!”
王冰冰来不及多想,鞋子也没换几步踏进屋里,指着那个和自己长相一样的女孩大声说:“你是谁?为什么冒充我?”
王冰冰是个温柔的女孩,平日说话声音不高,音调甜美。她平生第一次大声喊叫起来,把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可怪异的是那个女孩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,不但没有回应,连正眼也没有看她,就拿起刀子去切蛋糕了。
王冰冰气坏了。她想这个女孩是故意装聋作哑,便把脸转向妈妈,同样大声喊道:“妈妈,不要理她,她不是我,我在这里呀——!”
妈妈本来是背对着她,冰冰以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定会回头看她。可奇怪的是妈妈居然也没有回头,而是拿起切好的蛋糕递到了那个女孩的手里,两个人一人一块甜蜜地吃了起来。
王冰冰想不到妈妈也会装聋作哑,她觉得一定是那个女孩搞了鬼。她气得要命,扑到那个假冰冰身边,把手戳到她的脑门上,大声骂道:“无耻的东西,你为什么要冒充我?”
那个假冰冰对她仍然视而不见,笑嘻嘻地对妈妈说:“妈妈,导演请你明天去团里看我们排练演出,让你看看我跳的陈白露和当年的你有什么不同?”
王冰冰心里咯噔一下,尖声叫道:“什么,你还想去剧团里冒充我?!”
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,轮圆了胳膊,向那个假冰冰的脸上狠狠地抽去,把自己的手都打疼了。
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。
那个假冰冰竟然毫无反应,她继续笑眯眯地品尝着美味,连眼皮儿都没有眨一下。
王冰冰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。她连想都没想,操起切蛋糕的刀子,朝那个假冰冰刺了过去。
她把全部怒火都集中在手上,把刀子深深扎进那个假冰冰的胸膛,几乎连她的手都插进去了。可是那个假冰冰仍然不动声色,她竟然带着那把刀子继续吃她的蛋糕,身上没有一滴血。
王冰冰吓坏了。
这个假冰冰是一个鬼吗?
她听不见我的声音,也感不到我的打击。从哪跑出一个鬼来冒充顶替我,而且演技如此之好,不但装聋作哑,还刀枪不入?!
王冰冰本能的扑向妈妈,大声说:“妈妈,快跑 !她是一个鬼,这个鬼会害死你的!”她拉住妈妈的手,往门外拉扯。然而妈妈对她居然也视而不见,不论她怎么用力,妈妈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口里还和那个假冰冰说:
“我明天一定和你一起去排练,我的《日出》梦要在女儿身上圆了!”
此时,王冰冰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。
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也对她装聋作哑,无视她的存在?一定是那个假冰冰对妈妈施了什么魔法,让她对自己视而不见。王冰冰这一代人都在无神论的环境下长大,从小就不信鬼神,所以她很快就觉得,这一切都不是真的,也许是自己在做梦。
她用手咬了一下自己的指头,很疼,似乎不是在做梦,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?!
她想起了导演的话,我要让你变成我的工具!原来,他就是这样让一个和她长得相像的女孩来代替自己,把她变成了一个鬼,一个别人看不到,感觉不到,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的鬼吗?
想到这里,王冰冰的身上和头上一下子冒出许多汗珠,而且是冷汗,这让她更困惑了,鬼也会出汗吗?更奇怪的是她觉得很饿。看到妈妈和那个假冰冰吃蛋糕,她也很想吃,其实此时的她应该没有心思吃东西。
有人冒充顶替她还把她变成了鬼,她必须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!
她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导演身上,可一想到要回去找那个不知是人是兽还是鬼的导演,她浑身发抖无力举步。
她茫然地在屋里呆立着,看着假冰冰和母亲有说有笑地吃饭,看电视。假冰冰轻车熟路地进出她的卧室,躺在她的床上,用她的手机看朋友圈,过了一会又起身进卫生间,用她的洗漱用品刷牙洗脸抹护肤霜。
这一切她看在眼里,有了更多的疑惑,如果这个王冰冰是假的,为什么她对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?她看到假冰冰在朋友圈里自如地和她的几个朋友聊天,用词口吻和自己一模一样,这又是为什么?